第七章 满汉全席在前,不及你心间羹汤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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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是做数学物理题,不用那么多公式,爱是本能。爱一个人,想对他好,想跟他在一起,分享所有的欢喜,也分担一切哀愁。}
  
  朱旧站在医院康复室外,看着傅云深在康复师的指导下慢慢地挪动步伐,当他终于能独立地如常人那般迈出脚步时,她眼睛里忽然涌起泪意,双手掩住面孔。
  
  两个月了,他终于做到了。
  
  两个月前,傅云深入住海德堡大学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骨科专家、假肢技师、物理治疗师、康复工程师等立即组成了康复医疗小组,为他制定了详细的康复计划。然而在详细检查后,他的状态却并不理想,因为他之前拒绝安装假肢,拖延了这么久,失去了安装假肢的最佳时机。
  
  这段时间里,在比别的病人更难的康复过程里,她知道他过得多么辛苦。
  
  有个深夜,他独自一人偷偷地跑到康复室来,结果狠狠摔倒。还是路过的护士发现了,将睡着了的朱旧叫醒来。
  
  她跑到他身边,看见他脸色惨白,神情很痛苦,一头一脸的汗,也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自己无法站起来。
  
  他看起来很沮丧,靠墙而坐,垂着头,双手掩面。
  
  “你就当是幼儿学步。”她说。“我两岁多的时候才学会走路。”
  
  “这么晚?”他抬头看她。
  
  “是真的,我奶奶曾经还担心我患了什么病,检查了好多个医院,都说没有问题。”她笑笑,“其实就是太笨了。”
  
  “你念书这么厉害,我以为你是小天才。”
  
  “什么天才啊,在念书这件事情上,我吃了很多苦头。我从懂事起,目标就是我父母的母校海德堡大学医学院。
  
  ”
  
  “志向远大。”
  
  “我必须考上国内一所很好的大学,才有资格申请这边的学校。所以我中学时代几乎没有课外活动,所有的时间都在念书,是不是很无趣?”
  
  “哦,原来你是书呆子。”他看她一眼,真难得,竟然没把自己念成那种高度近视佩戴厚瓶底眼镜的小书呆。
  
  “还要学德语,小语种的培训班学费特别贵,我哪里舍得让奶奶花钱,我去了一个月,入了门,之后就自学。”
  
  “德语并不难。”他语言天赋很好。
  
  她叫道:“不难?我为它受尽折磨!”
  
  她又说:“我高考的前三天发了高烧,一边打吊瓶一边复习,打的药物有催眠成分,我就狂喝咖啡,我奶奶见我那样子,偷偷抹眼泪。劝我说反正年纪小,这次没考上,复读一年就好了。”
  
  “leo说你跳级念的大学,还夸你天才,原来这么拼命。”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更多的是老老实实拼命努力的人,几分付出,几分收获,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
  
  “这倒是真的。”
  
  “你呢?你大学在哪儿念的?是什么专业?”
  
  “经济,在柏林。”
  
  “你喜欢你的专业吗?”
  
  “是我母亲的要求。”
  
  “啊,这样?”
  
  “嗯。”
  
  “柏林怎么样,我都没有去过。”见他不想多提,她转移了话题。
  
  “有机会,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啊,我想去你的大学。”
  
  寂静的深夜里,他们就坐在康复室的地板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听她云淡风轻地说起那些过去的岁月,他焦虑、沮丧的情绪慢慢变得平复。
  
  “朱旧。”
  
  “嗯。”
  
  “你母亲的日记本带来了吗?”
  
  “带了。”
  
  “可以去拿过来,给我念一段吗?”
  
  “不用,我能背诵。”
  
  她闭了闭眼,轻轻地念:“从苏丹首都到我们的项目地点,没有公路,路就是荒野上汽车偶尔走过时压出来的土路,又碰上了雨季,很多地方是一片沼泽,越野车也不能走,我们搭乘大型的拖拉机,整整三天才抵达目的地。
  
  治疗点就设在荒野,没有水,也没有电。供水靠我们的工作人员临时打的两口50多米的水井,用一台破旧的柴油发电机发电,每天只能运行六小时。我们就在这样的条件下给数以万计的黑热病病人提供治疗。黑热病通过白蛉叮咬传播,如果得不到治疗,百分百的病人会在几个月到两年间死亡,但如果诊治及时,百分之九十五的病人能痊愈。这并不是很恐怖的疾病,但因为这里医疗的贫瘠与落后,很多生命就这样慢慢地在等待中消亡。
  
  我们走很远的路去到乡村诊所义诊,巡查病房时,我留意到一张病床上的病人有点不对,走过去才发现,病人已经死亡,他的嘴唇与鼻子上爬满了苍蝇,可因人手不够非常忙碌的护士却浑然不觉。当地的同事对我说,在这里,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在这里,刚刚出生的小孩都没有名字,父母用出生日“星期几”来暂时叫着,正式的名字要到岁余后才会有,因为很多小孩可能活不到有正式名字的那一天。”
  
  ……
  
  她睁开眼,轻轻说:“云深,你相信吗,也许是母女连心,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但是我心里感受得到,我有很强烈的感受。我觉得难过,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就是难过,对生命的脆弱的无能为力的难过。”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傅云深,朱旧。”她忽然说道。
  
  “嗯?”
  
  “你看,我们是有名字的小孩,多珍贵。”她站起来,朝他伸出手,“所以,不要急,我们慢慢来。”
  
  他看着她,四目相对,他从她的眼睛里,看见鼓励、坚信与期待。他把手放在她手心,借她的力道,慢慢地站起来。
  
  后来,再多的艰辛与痛苦,他也咬牙忍耐着。
  
  傅云深朝着门口走来,他拄着一根黑色的拐杖,走得很慢,尽管他身体的平衡能力也不是很好,但他每一步走得稳稳的,坚定的。当他站在朱旧面前时,额上布满了细细的汗,脸色略微苍白,但眼神却是那样明亮,她第一次在他眼底看见发自内心的笑意,有一丝庆幸,有一丝如释重负,他说:“我可以走了,朱旧,我可以了。”
  
  她上前,张开双臂,将他整个人拥抱住。
  
  他身体一僵。
  
  “云深,谢谢你。”她在他耳边轻声说。
  
  谢谢你坚持,谢谢你没有放弃。
  
  他缓缓伸手,回拥她。她不知道,该说谢谢的是他,这两个月来,他住在医院里,很多很多个难熬的时刻,都是她在身边鼓励与陪伴。
  
  但他不想说谢谢,最好的谢意是,他终于熬过来了,他没有辜负她的信任与期待。
  
  一个月后,海德堡进入初夏,傅云深办理了出院。医生说,他恢复得比他预想中的还好,身体的平衡力锻炼得很好,就算不戴假肢,单脚也可以站立很久。他也适应了假肢,可以走很长一段路了,上下楼梯也不成问题。
  
  朱旧走进病房,发现傅云深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她便问:“卡琳罗怎么还没来?”
  
  “哦,她离开了。”
  
  “离开?”
  
  “嗯,她回老家去了。”
  
  “啊,辞职了?我怎么都没有听说。那是不是要找一个新的帮佣?”
  
  “不用了。她做的菜我也不爱吃,至于清扫什么的,找钟点工来就可以了。”
  
  “可是,你需要有个人在家里吧。”
  
  “不是还有你吗,看护小姐!”
  
  “我又不是时刻在别墅。”
  
  他站起来,取过拐杖,提起行李走出去,“我自己可以的。”
  
  她明白,他其实并不喜欢别人把他当作需要时刻照顾的病人。
  
  她又想起什么,说:“那吃饭怎么办?我可不会做!”
  
  他侧头看她一眼,说:“我会做。”
  
  “你会?”她惊讶了。
  
  “我会。”
  
  “你真的会?”
  
  “我们去超市吧,最近的中国超市你知道在哪里吗?”
  
  “去超市干吗?”
  
  “买菜,做饭。”
  
  “啊……”她愣愣的,“现在?”
  
  “对,就现在。让你安心,没有卡琳罗,我们也不会饿死。”
  
  超市有点远,出了医院,朱旧想去叫出租车,被傅云深阻止了,“我们步行吧。”
  
  “有点距离,你可以吗?”
  
  “应该没问题。”
  
  “行李给我吧。”她说。
  
  “不用。”
  
  他们走了二十分钟,才走到超市,他还是第一次走这么长的路,其间朱旧问他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他说不用。虽然走得缓慢,但他的步伐却迈得很稳,身体挺得笔直,若不是左腿走起路来有一点点僵硬感,半点都看不出来他的腿有残缺。
  
  这个超市的生鲜蔬菜区很大,东西新鲜,陈列得也很漂亮,看着花花绿绿新鲜的蔬菜与琳琅满目的肉类,朱旧忍不住赞道:“看着这些东西,觉得生活真美好啊!”
  
  “别告诉我你是第一次来买菜?”他瞥了她一眼。
  
  “猜对了!”她取了个推车推着,“我奶奶做饭从不让我帮她的,我是烹饪白痴,连生抽老抽都分不清楚各有什么用途。”
  
  “真奇怪。”
  
  “奇怪什么?”
  
  “一般吃货都是烹饪高手。”
  
  “呃……也有例外,也有例外!”
  
  “你想吃什么?”他问。“随便点。”
  
  “你什么都会做?”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会。”
  
  “傅先生,谦虚点,懂不懂?”她笑他。“等下我点个菜你不会可就丢脸了。”
  
  他淡然道:“就算不会,上网下个食谱看一眼就会了,不是什么难事。”
  
  “我要吃酸辣鸡丁剁椒鱼头西芹百合肉末茄子蚂蚁上树土豆炖牛腩油爆虾黑椒牛柳……”
  
  她一口气报了好多,都不带歇气的,听得他愣愣的。
  
  “哈哈,吓住了吧!”她大笑,“好了,开玩笑的,我又不是猪,吃那么多!你就做你最拿手的吧。”
  
  “哦,拿手的太多了。”
  
  “……”
  
  这个人,真是不知道谦虚怎么写啊!
  
  最后他们挑了满满一购物车的菜,又买了些调料与水果。东西太多太沉,朱旧去叫了出租车来。
  
  回到家,他休息了一会儿,就进入厨房开始准备午餐。
  
  “需要帮忙吗?我虽然不会做菜,但洗菜还是没有问题的。”朱旧问他。
  
  “不用,你不是过两天有个考试,去复习吧。”他头也不回地说,专注地处理着手中的鱼。
  
  朱旧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跑进厨房,“累不累?你站很久了。”她见他额上都出了汗。
  
  “没事。”他说。
  
  她倚在厨房门边没有离开,静静地望着他忙碌的背影,他穿着白衣黑裤,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处,切菜的动作很娴熟,真像一个老练的大厨。
  
  初夏时节,窗外的阳光还很温和,厨房外面就是花园,一蓬蓬蔷薇开得正盛,粉的、白的、鲜红的,窗户打开着,清风将淡淡的香气送进来。
  
  窗明几净,阳光、清风、花香,认真做菜的男人。
  
  真像一幅画。
  
  傅云深转身,便撞上她凝望的眼神,他微愣,问:“你在看什么?”
  
  “看你。”她说。
  
  他又是一愣。
  
  “偷师。”她又说。
  
  “哦,看了你也学不会。”他可没忘记她连饺子都能煮烂。
  
  “……”
  
  朱旧回到客厅,继续看书。
  
  片刻,她又跑到厨房去,说:“刚刚leo打电话来,说请我们吃饭,我跟他讲,你正在做,他非常开心地表示马上就过来。”
  
  他说:“把电话拿给我一下。”
  
  接过电话,他将她赶出厨房,才拨给leo,“我没有做你的那一份,你不用过来了,下次再请你。”
  
  已经开车在来的路上的leo气得怪叫:“傅云深,你这个重色轻兄的浑蛋!霸占了我的房子,赶走了我合作多年的帮佣,现在还不给我饭吃……”
  
  “啪嗒”一声,电话被无情切断。
  
  嗯,我还挂你的电话呢!傅云深嘴角牵起一抹笑。
  
  朱旧看着端上桌子的菜,很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哇,大厨啊大厨!”
  
  他做了清蒸鲈鱼、黑椒牛柳、腰果鸡丁、松仁玉米,还有一份冬瓜蛤利汤,色泽漂亮,赏心悦目。
  
  “你专门学过做菜?”她问。
  
  “没有。我姨妈做菜的时候我看过两次。”
  
  “就这样?”
  
  “嗯,就这样。”
  
  “也太厉害了吧。”
  
  “天赋。”
  
  朱旧现在可没空笑话他不谦虚了,她很忙,忙着风卷残云地对付美食。被学校食堂与卡琳罗折磨惨了的胃总算迎来了美好的春天。
  
  傅云深吃饭很慢,吃的也不多,桌上四菜一汤,大部分都进了朱旧的胃,她喝下最后一口汤,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瘫坐在椅子上,眯着眼,满足得像一只吃撑了的猫咪,她揉着蹲在她身旁的梧桐的大脑袋,嘟囔道:“好幸福啊好幸福,吃饱喝足万事如意!”
  
  他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这么能吃的,而且毫无顾忌地打着饱嗝,揉着肚子。看她吃饭的样子,就如同姨妈所说,让人觉得,真幸福。
  
  毕竟才出院,又在厨房里忙了那么久,朱旧见傅云深神色疲惫,便让他去午睡,她承担了洗碗的任务。
  
  整理完她去到他的房间,见他正在摘假肢,神色有些痛苦。
  
  “我看看。”她查看他的伤处,肌肤上有些微的红,她微微皱眉,“你怎么都不说?”其实他做饭的时候,她不时就跑到厨房去看一看,就是担忧他的腿会不舒服。
  
  “不要紧。”他淡淡地说,更痛苦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这不算什么。
  
  她蹲下身,帮他轻轻按摩,手法是跟康复理疗师特意学的,她在别的方面比如做饭做家务上笨手笨脚,但只要是跟医学相关的,她学得又快又好。
  
  “你还是请个人做饭吧。”
  
  “不用。”
  
  “其实西餐吃习惯了,也还不错。”
  
  她前两天同他聊天时,随口说了句,好想念中国菜。是因为这句话吧,他刚出院便特意为她做这一顿饭。
  
  他说:“我不喜欢。”
  
  她抬眼看他:“那么,以后如果不舒服,要告诉我,好不好?不要自己忍耐,痛呢,就要说出来。”
  
  “嗯。”
  
  他有点疲惫了,躺在躺椅上,闭上眼。
  
  她将薄毯盖在他的身上,踢掉鞋子,赤脚轻轻地走在木地板上,去取来日本香,点燃。一会儿,房间里便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香味,让人舒心安宁。
  
  她打开露台的门,夏日的轻风丝丝灌入,吹拂着白色纱帐,吹动起一室淡淡的香味。
  
  她坐在露台上,打开厚厚的课本,安静地复习。
  
  梧桐趴在她的脚边,懒洋洋地睡着。
  
  时间就这样轻缓地、慢慢地、静静地流逝着。
  
  这是海德堡最舒服迷人的夏天。
  
  对傅云深来说,夏秋是比较好过的,因为这两个季节海德堡气候宜人,而冬天是寒冷的,时常下雪,湿冷令伤口疼痛,需要依靠药物来止疼。可那种药物吃多了,对中枢神经伤害太严重,leo不让他吃。伤口疼起来时,便只能忍着,朱旧有时候见他疼得整晚睡不着觉,心里不忍,却也不敢给他吃药,只能为他按摩来缓解。然后给他念母亲的日记,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向他提议过,冬天去温暖的地方住,他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
  
  我喜欢海德堡。他说。还有一句话他没有告诉她,海德堡的冬天很冷,但这里有你在。
  
  这一年的冬天,朱旧学业更繁重了,因为成绩优异,leo推荐她加入了他所在的热带病研究小组,带她一起做项目。这机会很难得,朱旧非常珍惜。虽忙虽累,她却充满了干劲。自然的,照顾傅云深的时间变得少了,但好在他的身体状况逐渐稳定下来。
  
  这晚,她从学校回别墅,刚走上二楼,听到有激烈的声音从傅云深的屋子里传出来,是个陌生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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